7月17日,智库“新美国”(New America)举办主题为“美国人正在放弃民主吗”的研讨会。与会专家分析了美国民众对美式民主价值观、规范与程序之看法的民意调查结果,探讨了美国民众对国家的期待、如何增强美国人对民主的信心等问题。
民众对美国民主现状不满
“新美国”政治改革项目高级研究员李·德鲁特曼(Lee Drutman)介绍了美国民主基金会选民研究小组开展的“选民调查”和全球性民调“世界价值观调查”所反映的情况。1995—2011年,认为美国需要一位强权领导人、反对民主制度、美国应实行军事统治的这三类受访者,比例均在增长;2011—2017年,前两类受访者比例下降,后一类受访者比例仍略有增长。这大体上是一个好现象,但只有54%的受访者在回答5个有关民主的问题时,对每个问题都给出了支持民主的回答。德鲁特曼说,从更长期来看,至少有一部分美国人一直保持反民主的态度,尽管过去美国领导人一向是美式自由民主的捍卫者、引领者。今日,认为民主制度不好、强权领导人好的美国人,大多来自于经济上持自由主义立场,文化上持保守主义立场的群体,而美国并没有一个政党能代表这群人。
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美国政治舆论研究副主任乔斯林·凯利(Jocelyn Kiley)介绍,在皮尤中心今年开展的调查中,40%的受访者认为,美式民主现今“运行得一般”;只有18%的受访者认为“运行良好”,其中“共和党成员或支持者”比“民主党成员或支持者”多23%;61%的受访者称,美国政府的基本设计和结构“需要重大变革”,其中“民主党成员或支持者”比“共和党成员或支持者”多33%。该调查还列出了评估美国民主制度的23个要素,大多数受访者认为这23个要素都非常重要,但美国仅在8个要素上做得较好,例如,84%的受访者认为“所有人的权利和自由都应得到尊重”非常重要,但只有47%的人认为美国在这一点上做得较好。
在某些问题上,受访者对于美国民主运行状况的看法呈现出较大的党派差异。认为“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成功机会”是对美国非常准确或在一定程度上准确的描述的“民主党成员或支持者”占37%,“共和党成员或支持者”占74%;认为“所有人的权利和自由都应得到尊重”是对美国非常准确或在一定程度上准确的描述的“民主党成员或支持者”占38%,“共和党成员或支持者”占60%;认为“新闻机构是政党中立的”“新闻机构独立于政府”是对美国非常准确或在一定程度上准确的描述的“民主党成员或支持者”分别占18%和31%,“共和党成员或支持者”分别占38%和53%。在另一些如“政治辩论的基调是尊重性的”“竞选献金未带来更大的政治影响力”“尽管存在政治分歧,人们对基本事实意见一致”等问题上,两党支持者对现状的看法都较为不满且差距很小。
调查还发现,相对于军队、科学家、宗教领袖、新闻媒体、商业领袖,政府官员最“不得民心”,只有25%的受访者对“选举产生的官员会为公众的最佳利益行事”抱有很大或较大信心。而且,美国公民对政府的这种不信任感并不限于当下,1964—2018年,认为政府由少数只考虑自身的大型利益集团主导的人占比从64%升至76%,认为政府服务于全体人民的利益的人占比从29%降至21%,尽管“9·11”恐怖袭击事件后,民众对政府曾出现短期的“信任复苏”。公众不仅对政府缺乏信任,对同胞的政治信任度也在下降。1997—2018年,对美国人进行政治决定的智慧抱有很大或较大信心的人占比从64%降至42%,信心较弱或完全没有信心的人占比从35%升至56%。
美国民主制度面临严峻挑战
智库布鲁金斯学会政府研究项目研究员瓦妮莎·威廉姆森(Vanessa Williamson)谈到,一方面,包括她在内的许多政治学者都认为,美国民主制度面临着一些严峻挑战,各项民调也反映出民众的悲观情绪。另一方面,政治学研究表明,悲观或愤世嫉俗常常导致冷漠。即使人们承认问题的存在,如果他们感到问题难以解决,就不一定会去努力。虽然大部分美国人认为美国政治程序需要重大变革,但众多曾被讨论或正在被讨论的改革方案极不受欢迎。原因之一是人们更善于判断结果而非过程,且倾向于从过程能否服务于结果的角度来评判过程,但政治过程常常产生反直觉的结果,美国历史上就有许多意在减少政党力量的措施,在某些方面反而赋予了精英阶层更大权力,不利于民主;因此,人们对变革持怀疑态度也是情理之中。况且,公民对本国民主形态的深度认可,是美国的一个长期传统,相对于其他国家更有一种浪漫情结。再者,若希望改革提议被公众广泛了解并接受,需要精英阶层的领导和推动,而在现行制度下掌握政治权力的人缺乏足够的动机来改变“游戏规则”。
瓦妮莎表示,对于态度与行为之间的关系,我们有时只注意到态度决定行为这个方面,例如人们对政治失望因此不参与投票,却忽视了行为也能促使态度转变。社会科学研究显示,许多社会运动积极分子在加入运动之初,并非对其主张抱有坚定不移的信念,而是被朋友、教友等介绍进来的,是随后的参与过程令他们的观念不断深化。因此,威廉姆森建议拓宽公民的政治参与,当人们有了更多民主体验时,就会改变对民主是否可行这一问题的看法。
智库伦理与公共政策中心高级研究员亨利·奥尔森(Henry Olsen)说,历史清晰地表明在两类情况下一个国家会排斥或远离民主。第一类是严重的经济危机,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期间,不少国家走上了法西斯主义或其他非民主政治的道路,二战后建立世界秩序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通过普遍的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制度,确保各国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美国现在则处于第二类情况,即人们感到在现行的政治制度下无法过一种自己选择的生活,其呼声不被掌权者听到。美国人越发趋于将政治视作对价值观的追求且没有中间地带,“大家要么都像东西海岸大都市居民一样生活,要么都像内陆乡村地区居民一样生活,介于两者之间的不被接受”。在奥尔森看来,美国政治需要进行结构性变革,以便“中间群体”更有效地组织起来,让掌权者听到他们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在那些文化立场两极化、分裂性日益增强的问题上,将其从“边缘地带”拉回来,以防其威胁民心的统一。美国人需要思考一种新的国家认同,以使当下处在“两极”的群体都产生一定的归属感;否则,美国政治中的冲突将延续并激化,最终导致民主衰退。
德鲁特曼对本报记者说,如何遏制反民主情绪的蔓延是一个挑战,有人提议加强公民教育、提高投票率,推动更多人参与民主政治,但这会带来一个问题:如果反民主人群的政治参与度也升高了,那么民粹主义竞选人的影响力会更大。另一方面,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冲突现在集中体现于二者在美国国家认同和政治制度本质等民主基础问题上的认识差异,这造成了“零和”局面;当前美国许多一般性政策问题也被不加思考地裹挟进关于政党认同、公民身份认同的纷争中,两党应将争议焦点转移到更常规、更中立的政策议题上。
美国民调分析网站“538”高级作者小佩里·培根(Perry Bacon Jr.)提到,美国《大西洋月刊》曾在一项调查中提问“非白人群体正在成为美国人口中的大多数,你对此有何感想?”,64%的受访者认为这是好事,31%认为这是坏事。而如果31%的人在接受民调时称“非白人群体正在成为美国人口中的大多数是一件坏事”,现实中有此想法的人可能不止31%;在人口日益城市化、非白人与非基督教教徒增多的趋势下,如何建立一个统一的美国国民身份认同,是一个关键但很难回答的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报华盛顿7月24日电)